小珍（故土之一）

我认识小珍时，她大概只有五岁，我那时也似乎也不大。

那年我去外婆家走亲戚，奇怪地发现大舅、二舅家都多了一个女孩子。舅舅家的孩子们我是知道的，多这两个就不知道是谁了。

“大的是你大舅家的小菊，小的是你二舅家的小珍。”外婆介绍说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小菊和小珍是抱养的，抱养的初衷是为了预备着给老表们做亲。那时候日子穷，农村的男孩子说亲很难，尤其是舅舅家成分高，更是难上加难。抱别人家一个女孩子将来可以换亲。

我印象里的小珍一直是笑嘻嘻的。当然，她也哭。在舅舅们的孩子中间，小珍是最小的，跟谁干仗都干不赢。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事，超出忍受极限了就哭，就骂。小珍经常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骂。经常把小珍惹哭的是小菊。小菊只比小珍大两岁，但只这两岁就使小菊完全处于优势。小珍骂小菊时小菊不还嘴，只是讲道理：“我妈就是你娘，你在骂你自己。”黑龙岗的习惯是把自己的娘叫娘，把自己的婶婶叫妈。我是在南阳盆地的另一个县长大的，听他们用奇怪的强调骂人和讲理，觉得十分可笑。

经常把小珍惹哭的另一个人是永。永比我小几岁，他是我老表。假如将来换亲不成，小珍就要跟永做亲的。永一瞪起眼睛，小珍就十分害怕，直往人背后躲。

我怀疑小菊和小珍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和命运。事实上，大人们说话有时候也不背着她们。尽管她们年龄幼小，但有些话还是能听懂的。

后来，日子好过了，换亲的话自然就不再提了。大人们张罗着给小菊、小珍另外说婆家。她们自己相互开玩笑或相互攻击时也常拿婆家说事。

小珍说到了侯沟。

侯沟离黑龙岗有二里地，更靠山一些。

小珍嫁到了侯沟。

小珍不愿意跟那家人过日子。

小珍跑了。

没有人知道小珍去了哪里。是她自己一个人跑的还是跟别人跑的，大家都不知道。

大家闲暇时还常常提起小珍。二舅说，小珍没影儿了。说起来还挺伤感。

没影儿了就是丢了，找不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