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河淮汉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1）

我的家就在江河淮汉之间。

淮水在我门东，黄河在我北边，西边是白河和湍河，长江和汉水在遥远的南方。

桐柏山在东，伏牛山在西。南边是江汉平原，北边是二郎山。

同光年间，我的家乡还是千船万帆的，但现在我的家乡已是最偏僻的地方了。

我的家乡没飞机，没轮船，没火车。高速公路擦边走，过境公路有两条。

前院的老叔说，新来的书记，是市里谁谁的女婿，话都说不成景，只知道扒扒扒。电业局扒了，招待所扒了，电影院扒了，到处乱七八糟。一直扒到老鳖坑边上。

老鳖坑，那坑边的垂柳，坑中的绿藻，环坑的几户人家，都还好吗？那几个始终把我叫“伟子”而不叫“民子”的人还在吗？

旧的扒了，无处去品吊，新的还没影儿，无处去瞻仰。

我认识的老年人几乎都去世了，我同辈的中年人都不认识了，我知道的年轻人都跑了。

满街都是陌生人。

一个几乎没有认识的人的地方叫故乡。

开店的大嫂说，大兄弟，来了？看看吧。

开店的小兄弟说，哥，想要些啥？

故乡人真挚而陌生的热呵，使我感动又惶恐。

这唐白河，还是我的吗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2）

赵湾又是刚收完秋的时节。

三哥告诉我，院子里有课树，扫着别人家的房子了，ra来找了，我就当家锯了。院子里还有几棵不成景的树，一块儿出了，明年清明再种几棵像样的。

一个落后的妇女说，啥子阅兵哟，看哩我直瞌睡。

于是大家都笑。

该落后妇女不服气，扯着嗓子说：“领导在城楼上立着，当兵的走过来走过去，实在没啥意思。”

也是，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阅兵，而且是用别人的视角看，难怪。

我跑进放电视的屋子看了一眼，果然，只看见几个当兵的在甩胳膊。甩过来甩过去，虽然很整齐，但确实没意思，不好看。

其实我有的是机会，但我真是怕去看那几间房子。

从赵湾去云光厂那里的山路已经找不到了。

我明明记得在吕湾那里有一条岔向东北的路，但我怎么就是找不到啊？

一车一车的沙子从水库拉到修公路的公地。从十二里河到赵湾的路真是破得不能再破了。

西（安）宁（南京）铁路从石佛寺边跨过，那条铁路，每天只有一列客车通过。

那一年，我回去上坟，在石佛寺北边的地里看见一群人打架。等我上完坟回来，他们仍在继续打。我真的有意看看他们是否还在继续打，看是否能接着打几年。果然没有，看来打架没有变成战争。

赵湾认识我的人还有几个？总不会超过十个吧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3）

那么去南边看看吧。

我曾经去过云梦，就是那个气蒸云梦泽，波撼岳阳城的云梦。

我曾看过孝感南边的红土地，当然，那年五一，我也去过红安、广水那一带。

我乘火车路过过麻城，少年时我到过枣阳，我当然也走过荆襄，加上我去过宜昌三次。

荆门荆州我始终分不清，认为那就是一个地方。

在隆中，我始终没找到梁父石。

梁父石，据说是一块儿大岩石，诸葛亮经常在这里读“梁父吟”。但我几乎走遍隆中，也没看到梁父石。

问问人吧，工作人员这个说不知道，那个指东指西，胡言乱语。

连一块儿岩石也装假啊。

他们还在小小的隆中假造一个小小的卧龙岗。

我看这里作假蔚然成风。

如果你不认为隆中是作假，就去看看老龙洞吧，那真是个笑死人的洞啊。

其实，我是喜欢荆襄间、云梦里啊。

云梦的池塘、荷花使我着迷。我曾两次去过云梦。

其实我最向往的还是沿汉水走一遭。我说过，江河淮汉，我没见过的是汉水。

据说，我的曾祖父早年间在石佛寺与老河口之间行走，贩卖丝绸。最后在老河口遭了土匪的劫，从此一败涂地。

是谁在说，宁羞白发照清水，逢时吐气思经纶？姜太公？李白？孔明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（4）

从长江到黄河也就是一个白天的路程。

从南阳向北，越走越沧然，到了新郑，就有森森的泡桐、白杨，有湿湿的沙土，有看起来像窑洞的居所，有断断续续的土墙。

据说那些断断续续的土墙是郑韩故城的遗迹。

我80年走出南阳，路过郑州去南京，首次经过郑韩故城时，我简直惊呆了。

小时候在南阳，也听过王莽刘秀的故事，听说过南阳的诸葛亮庵（学名叫武侯祠），也知道百里奚、张仲景、张衡，但都没放到心上。社旗的败落景象让我恨透了涉古的事情。但看到郑韩故城的遗迹，我确实很震撼。

也许这就是差异造成的美吧。

我大学的同学老杨曾说过，从陕西一路走过来，到了河南，猛然一开阔，大好的平原景色，振奋不已。

我说，你说什么?我说，我从小就喜欢看山，走山，那是我心心向往的去处。到今日，我都恨所有的山不够厚，不够深，不够大。连我梦里的祁连，也一会儿就走完了。

我想说的是，也许我真的属于楚文化领地。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我往南走是迷茫，往北走是震撼。

真的是弄不清楚为什么。我听到三家分晋感觉是心悸，听到吴越战争感觉是可笑。

也许骨子里的不安分让我还是向往着向北走，向北走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5）

我有时候在想，把多年后应该做的事现在做完了，多年后该怎么办？

本来我是预备退休后再写文字的，但现在，却把退休后该写的文字写了。我退休后该怎么办？

难道我还会去练书法？画画？

该在晚上放的烟花，白天就放了，那晚上看什么？

也许我该去学外语。法语、德育、西班牙语、韩语也都是我想去伸伸脚的。

曲终人散，无人喝彩。

我年轻的时候也做过白鹿青崖梦。

这里的博文聊作白鹿，待于青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