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构或记忆
有些记忆是不存在的,如果存在也只是存在于臆想中,或者在真实的基础上加以歪曲或夸张。
在甘肃和陕西的中小城市游走过几次,每次我都有似曾来过的感觉,亲切感油然而生。
灰构成主色调,天空,墙壁,铁路,树木,人群,都是一个色调,或者混在一起成了一个色调。
灰往这边偏一偏就是蓝灰,即蓝上蒙了灰尘。灰往那边偏一偏就是黄灰,二者其实本来就有些分不清。田里的土是黄色,但进到村里或城里,就成灰色了。
其实并不是我去过那些地方,而是那里的色调唤起了我童年的记忆,70年代的主色调就是蓝灰黄混在一起的沉闷。
但七十年代是我的幸福年代。那时家里虽然穷,但绝不会饿肚子,也不会衣不遮体。上学没课本不说还是半日制,玩,写大字报小字报,批判老师,看表演,看大人们相互批斗,看戴高帽游街,现在的孩子再也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了,他们上学都上成傻子了。
那时我们县里有一条水泥路,大家又都称之为扬灰路。该路西接工业路,东到酒厂路口,自西向东有农业局(林业局,畜牧局,农林局,农牧局,我永远也弄不清这几个局的混乱,它们像天下大势一样,一会儿合,一会儿分)、电业局、招待所、电影院、灯光球场、邮局、广播局、县革委、公安局、法院、武装部、体委、妇幼保健站,到酒厂北口再往东或往南往北就是土路了。往东还有水利局和监狱,我们习惯把监狱称为“东北角”,再往东就是水门口了。
那条路似乎叫红旗路,在“七十二道街”的时代,东段是山货街,西段是五魁场街。山货街我懂,但到今天我都不知道“五魁场”是什么意思,“五魁首”我倒知道。
红旗路在下雨时是“水泥”路,晴天时是“扬灰”路。那还是“洋油”、“洋碱”、“洋火”、“洋灰”等旧词与“煤油”、“肥皂”、“火柴”、“水泥”等新词共存的年代,但“水泥”和“扬灰”共同如此刻骨地刻画出“红旗路”的基本特征也不能不说是语言学最成功的典范。
那时天是灰的,墙是灰的,公安是蓝的,中央领导的衣服是灰的。尽管是红色的年代,但人民群众穿红的却不多,仍以灰、蓝、黄、黑和酱色为主。
七十年代是一个漫长的年代,头是林彪时代的文革,尾是邓小平时代的改革。十年内中国翻天覆地,而我,也从小学一年级学生成长为高中生,从不识字变成了略输文采。
我的70年代是灰色的。灰色虽然沉闷,但毕竟不是黑色的绝望和白色的孱弱,也不是红色的张扬狂和黄色的张扬。灰就是灰,看不清摸不透,好就好了,不好就不好了。
其实记忆里是有许多谬误的。比如我关于红旗路的记忆并不十分准确。首先是否叫红旗路我就不确定,其次,我肯定把十年内的许多事混在了一起,次序、位置都乱成了一锅粥,而且,我记的多是74年以后的事情,或者是我从76年起上初中时开始每天八次走“红旗路”的印象。
好像听说过“五奎场”也是杀犯人的地方。不过红旗路却是条热闹的路,民众政治、生活的诉求都在这里上演过。带说唱性质的诉说,直接的打架,使所有人兴奋异常的捉奸,老太太拿着“拍子”或“锅盖”喊街,公审大会,革命群众向革命委员会报喜,毛主席追悼大会,庆祝粉碎四人帮,全县人民争相观看“朝阳沟”、“少林寺”等等,都曾在这条街上隆重登场。
现在,这条路当然还在,但一定风光不再了。至少,再也不会有七十年代的热闹了。
我就是在这样的贫穷、热闹、糊涂中长大的。向后延伸到旧社会的悲苦,向前可以看到全面小康的美景,我还是很知足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