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非我

          陈若男和她的男朋友李小力是学校级的明星。他们都时髦漂亮，不用功成绩又好，各种才能齐全。他们两个经常是被议论的对象，同时也各自有不少爱慕者和崇拜者。他们一见钟情，相见恨晚，认识没多久便一头扎进爱情的海洋里，他们象舒婷的爱情诗里说的那样，是作为树的形象相互站在一起的。

陈若男学计算机。计算机虽枯燥，她本人却天真可爱，充满情趣。她看过很多外国名著，知道很多著名的爱情故事，象罗米欧和朱丽叶了，罗彻斯特和简爱了，渥伦斯基和安娜了等等。参照这些著名的爱情，她给自己的恋爱设计了一个最优程序。该程序包含很多子程序，渗透着科学原理，如应该吵几次架，应该哭几次，哭泣时如何既悲切又不伤身体，什么时候可以挽着李小力的手，什么时候可以允许他轻轻吻自己一次……当然还有写信。写信是交流思想、培养感情的有效途径，谈恋爱而又不写信简直不可思议。

李小力虽然英俊潇洒，多才多艺，却偏又是个痴情种子，几乎真的把陈若男当成他的女王，尽管陈若男自己也并不把自己看那么好。因此，他们的恋爱程序便沿着陈若男设计好的方向执行下去。陈若男且乐且愁，忽哭忽笑，李小力则随其笑脸苦眉，象喜则喜，象忧则忧。但无论悲欢离合阴晴圆缺，信却坚持写了下来。每次分手时他们都要递给对方一封信，同时也从对方手里接过一封信。回去后李小力则坐在灯下费尽心机地回忆自己是否曾说过某句错话。而陈若男则竭力要从李小力的信里和话里再挑出毛病。

李小力学哲学。这学科的神秘伟大使李小力看起来也很高大完美。他博学多才，智力超人。亚里士多德、斯宾诺莎、黑格尔、尼采等人无不受他遣使，在他的信里烁烁闪辉。也许是学业上养成的习惯，他把每一句非自己的话都用上角标出来，注明出处，并给予简单的解释，使陈若男看起来既省心又省力，不用去跑图书馆或资料楼。但他的信却也因此而显得奇奇怪怪，每页信纸上注解倒比正文多。尽管如此，那掩盖不住的豪气和才华却破卷而出，使陈若男大为推崇。不管她横看竖看，总也挑不出毛病。她把自己写的信和李小力的信对比着看，不能不为自己的平凡痛心。她虽然知道很多，但也许是“优化”“效率”等毒素已深入骨髓，以致她的信显得那样简单直白，和李小力的优美严谨有着天壤之别。为此，她比原来设计的程序多哭了几回。

陈若男开始改变自己的信风。她把李小力给她写的信抛在一边，只管照着自己的思绪一路聊下去。最大限度展示自己的才华，同时也把李小力往牛角尖里带。象“鲁迅是否会研究出治癌新法（如果他坚持学医的话）”，“计算机绘制的蒙娜丽莎的美学突破”，“改写《红楼梦》为现代派作品的可能性”之类的问题，常使李小力应接不暇。好在陈若男对这些刁钻古怪的问题都写上了注解，注明了出处，使他理解起来不算太难。而且他也不用再费心思去想自己曾说过的错话了，因为陈若男在信下边的注释里已标得很明白，如“此处引自李小力同志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地谈话”等。明白虽然明白了，但却使他明白出一身冷汗。暗自庆幸现在已不是听说过的文革时期。他开始为自己写过的所有信惭愧，他知道这是陈若男在以现身说法教育他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他下决心痛改前非，毫不可惜地将可有可无的“华彩”片断删掉，并和自己坚决斗争着不去写注解，标出处。

当陈若男沉浸在自己才思如泉涌的成功喜悦中时，忽然发现李小力的信大不如从前了，甚至连自己一开始时的水平都不如，简直是一篇流水报告，象参加了什么活动，看了什么书，有些什么想法，等等，毫无情趣和才华可言。“莫非他‘江朗才尽’了？亦或是我们的恋爱影响了他的学业？”陈若男苦恼地想。

暑假里他们各自走散回家。因为怕家里发现秘密，两人约定相互不通信。他们各自有一帮同学好友，游泳、打球、野餐，安静下来了便看书看报看电视。报纸电视是顺风耳千里眼，可以知道整个世界。世界在变，男变女女变男，穷变富富变穷，输了赢赢了输，打了停停了打，好热闹好精彩。假期结束时，李小力他们一帮哥儿们已都留起了长发，而陈若男她们一群女伴则都把头发剪得短短的，咯咯笑着在街上走。

开学来到学校时，陈若男和李小力面对对方各自大吃一惊，仿佛谁也不认识谁了。但他们都掩饰着心里的诧异，依旧象过去那样说说笑笑招摇过市。

晚上学校请一个老头子讲某学科的前途展望，陈若男和李小力坐在前边靠中间的地方洗耳恭听。那老头子临出门时不为什么却被老太婆吵了一通，气昏了头，只带了老花镜出来做报告，而将需备用的近视眼镜忘在了家里。为了平静一下心情，他急中生智在报告前即兴请一位听众谈谈自己的看法，他叫到了陈若男：“那位男同学，请你说说你的观点。”陈若男只好站起来，但却红了脸，低头不语。虽然他头发剪得象男孩子一样短，但还是有不少人认出她，于是爆发了一场哄笑。老头子以为陈若男性格内向，不爱在众人面前说话，便让她坐下，然后叫李小力，“旁边那位女同学，请你站起来谈一谈。”这又引起了一场更大的哄笑。李小力站起来恼怒地说：“什么乱七八糟的，连男女都分不出来！”

且不说那老头子气极败坏，一句话也不说，便扔下他那很有发展前途的学科一走了之，任主办者怎样挽留都无济于事，陈若男和李小力却又一次大出风头，当晚全校便都知道了这件事，并且很快也传遍了全市所有高校。

现在李小力已不仅把长发剃掉，而且把所有的头发剃掉了，青春的头皮在九月还算炎热的阳光下放着光芒。陈若男的短发暂时还长不长。他们走在路上真的再也分不清男女了，但也因此更招人注目，留下议论不完的话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