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第二生(五):牵挂
终于有人出来管了。袭人说:“姊妹们和气,也有个分寸礼节,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!”
宝玉从湘、黛处兴致勃勃回来,被袭人一盆冷水浇个透心凉,十分扫兴。激愤之余,提笔续了段《南华经·外篇·胠箧》:
焚花散麝,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,戕宝钗之仙姿,灰黛玉之灵窍,丧减情意,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。彼含其劝,则无参商之虞矣,戕其仙姿,无恋爱之心矣,灰其灵窍,无才思之情矣。彼钗,玉,花,麝者,皆张其罗而穴其隧,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。
宝黛的争执走向空灵和斗机锋的境界了。而这与湘云和袭人的参战有极大的关系。
问题是宝玉真的认为“彼钗,玉,花,麝者,皆张其罗而穴其隧,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”吗?真的要焚花散麝、戕宝钗之仙姿、灰黛玉之灵窍以无参商之虞、无恋爱之心、无才思之情吗?何以写完第二天跟没有这回事似的?
黛玉读了宝玉的续文后,不觉又气又笑,不禁也提笔续书一绝云:无端弄笔是何人?作践南华《庄子因》。不悔自己无见识,却将丑语怪他人!
应该说此次争端由袭人而起,宝玉却横扫钗,玉,花,麝。黛玉批宝玉无见识也十分有理。
袭人等的冷淡固然让宝玉心烦,但他真正烦心的是黛玉和湘云之间的纠葛。
湘云不同宝钗,这是个口无遮拦的人,而且会和黛玉一样使性子。所以二人人必然有“明争”。王熙凤拿戏子比黛玉,史湘云快人快语说了出来。宝玉拿眼色阻止她。黛玉气愤,湘云恼火。宝玉委屈。宝玉没调和成黛玉和湘云之间的纠葛,反而被两个人“联手”戏弄了一把。黛玉言辞犀利的问话击中了要害:“我恼她与你何干?她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?”
宝玉默默然。看来,要想大家“欢欢喜喜、彼此有趣”是不可能的。有些矛盾、争端是调和不了的。他仅有的选择是要么伤害一部分人,要么把大家都伤害了。他的选择是后者。
宝玉在湘云、黛玉处碰了壁后,感念自己的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”,大哭了一场,提笔立占一偈云:你证我证,心证意证。是无有证,斯可云证。无可云证,是立足境。
又填《寄生草》一支:无我原非你,从他不解伊。肆行无碍凭来去。茫茫着甚悲愁喜,纷纷说甚亲疏密。从前碌碌却因何,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!
宝玉自认为悟了,要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”。他填完词后,中心自得,便上床睡了。这也许是宝玉睡得最安稳的一觉。
黛玉的几句机锋使宝玉无言以答。黛玉问:“至贵者是‘宝’,至坚者是‘玉’。尔有何贵?尔有何坚?”宝玉竟不能答,被宝钗、黛玉、湘云讥讽为“钝愚”,并被“取消”参禅资格。”黛玉给宝玉的偈续了两句:“无立足境,是方干净。”
黛玉、宝钗、湘云联手把宝玉问了个哑口无言。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,诸女间大家再有争执,其出发点和落脚点均是宝玉。如果宝玉真了无牵挂,那大家就都完了。所以诸人均不是傻子,该联手时一定联手,迫使宝玉暂时收回了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”之心。当然,前提是黛、钗、湘三人暂时不再使他为难了。
那支《寄生草》不过是宝玉自诉委屈,宝玉的“偈”和黛玉的“续”则是极为重要的。宝玉是要“立足境”的,而黛玉更为决绝,“无立足境”,要“干净”。黛玉“悟”得深,想的也更绝。这里其实预示了二人一死一出家的命运。
事实上,除了宝玉,黛玉真是了无牵挂,而宝玉需要牵挂的人和事太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