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（小说）
1
黄昏时起了风，天阴沉沉的，象是又要下雨。
得胜披起蓑衣往外走。春芳在后边叫住他。
“要下雨了，又去哪儿？”春芳问。
“河边儿看看。”得胜说。
“别去了，塌就让它塌吧，看也没有用。”
“不看看心里老牵挂着。”
出了门，得胜往河边走。雨开始下起来。路边的麦苗青青的，风吹着不时倒伏下去。地里的梨树正开着白花。
“到河边去啊，得胜？”青山老爹颠儿颠儿地跑过来。
“去看看。”得胜边说边解蓑衣。
“你别解。我这不就到了。还在塌，我刚看过。”青山老爹道。
得胜没言语。过了一会儿才说：“我再去看看吧。”
“也好。可要早点儿回去，省得春芳惦记着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得胜来到河边。河里水不大，但滩岸正着溜，大块大块的泥土带着麦苗塌进河里，发出“扑通”“扑通”的响声，溅起阵阵浊浪。
不行了，得胜心说。这块地怕不行了，不到麦熟怕就要塌完。
2
晚上，青山老爹屋里坐满了人。
得胜说：“青山叔，这河是咋逑弄的，我那地再塌就完了。”
青山老爹抽了口烟，说：“不光你那地，要这样塌下去，连村子也保不住。”
屋里的人都静下来。青山老爹接着说：“老年间咱这儿一直没着过溜，打前年起对岸在上边修了坝，咱这儿开始坐弯，再塌下去就难说了。”
得胜说：“听我爷说，咱这儿老年间是在河北边，铜瓦厢决口后才变成南边。青山叔，这河不会大变吧？”
夜里雨下大了。“扑通”声响 了一夜，明立也一夜没睡，听着那响声。
村子里好多人没睡。
3
天晴后，得胜和春芳到河边地里串肥。
青山老爹走过来说：“得胜，麦收不会来了，你就别再往河里仍化肥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得胜说，手里却不停地忙着。
“这孩子，真是犟筋。”青山老爹生气地走了。
干了一会儿，得胜有些累，便想坐下来歇一会儿。得胜说：“干完再歇吧。”
春芳拗不过得胜，只好接着干。她边干边嘟囔着：“真是有钱没处花了，村里人都笑话咱。”
“笑话就笑话吧。”得胜边干边说，“麦正拔节，不串肥咋行？”
春芳满腹牢骚地干了一会儿，里实在憋屈的慌，忍不住抽抽嗒嗒起来。得胜见状，忙放下东西跑过来，“你咋了？不舒服了？”
春芳哭着说：“你们这儿连块地都保不住。一年四季提心吊胆的，一天安生日子也不能过，连冬天也得不时地跑凌。我，我，――”
得胜挫着手说：“你别哭嘛。这有啥？咱家人老几辈儿不都过来了？”
春芳却哭得更伤心，“可我不愿意这么过。咱到我妈那儿去吧。种地也中，要饭吃都中――我实在是受不了了。”
得胜脸色难看起来，不高兴地说：“你别说那不沾弦话。恁妈跟着恁哥嫂过，咱去了算咋说？”
春芳没吱声。她心里也知道不可能回娘家看哥嫂的脸色过日子。明立又说：“你别怕。上边说要在咱这儿修工程，到时候就好了。”
4
五月里又下了几场雨。主溜退到了河中间，地不再往河里塌。
得胜家的麦子长得喜人。村里人又羡慕又着急，这才慌慌张张地往地里施肥。但终究太晚，麦子稀稀拉拉地站在那里，像是要委屈地哭出来。
得胜和春芳脸上露出了笑容，他们见人就高高兴兴地打招呼。
谁知快割麦时上游突然来了场水，几乎漫到村边。人们修堰筑堤地紧忙了一阵。
水退后得胜跑到河边去看麦地，回来一头栽倒了床上。
5
青山老爹来看得胜，两个人闷着头抽烟。
春芳红着眼说：“青山叔，你劝劝他。我哥捎信儿说那边同意我们把户口迁过去，过几年调整时一定给我们分地。可他就是犟着不去。”
青山老爹想了想，然后对得胜说：“麦瞎了，秋就更别指望了，水还不是说下来就下来？得胜啊，要不就去吧，春芳她哥也不是外人。去吧，不中过几年再回来。”
得胜闷着头想半天，看看春芳，又看看青山老爹，说：“我想再种一季。”
6
收了秋，得胜和春芳又在平地种麦。
“河要是再过来――”春芳担心地说。
“过来就过来吧。”得胜专心地干着活儿。
得胜笑着说：“人家都去找路子，只有你这个犟劲头死守着这块儿地。”
得胜也笑了：“你不犟劲？地总得有人种啊。我喜欢种地。要是他们都走了，咱就把地包过来，――这地多好啊。”
春芳说：“倒也是，这地闲着太可惜了。河要过来就让它过来吧。”
得胜道：“河要是真过来了，地就更肥了。分给咱的洼地说不定还能淤起来。”
是老辈子的事了。河里涨了大水，水退后便留下他们这会儿正在耕种的土地，地里的泥土在阳光下泛着油光。
确实是好地呵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