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最喜欢的一段古文是描述苜蓿的,出自《西京杂记》,曰:
乐游苑自生玫瑰树,树下多苜蓿。苜蓿一名怀风,时人或谓之光风。风在其间,常萧萧然,日照其花有光彩,故名苜蓿为怀风。茂陵人谓之连枝草。
这段文字相当精彩,把苜蓿描述得有声有色,并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。苜蓿其实就是所谓的三叶草。还有一段写离合草和丹青树的也不错:
终南山多离合草。叶似江蓠而红绿相杂。茎皆紫色。气如罗勒。有树直上。百丈无枝。上结藂条如车盖。叶一青一赤。望之斑駮如锦绣。长安谓之丹青树。亦云华盖树。亦生熊耳山。
有段写东方朔这个老狐狸的,也是绘声绘色:
武帝欲杀乳母。乳母告急于东方朔。朔曰。帝忍而愎。旁人言之。益死之速耳。汝临去。但屡顾我。我当设奇以激之。乳母如言。朔在帝侧曰。汝宜速去。帝今巳大。岂念汝乳哺时恩邪。帝怆然。遂舍之。
关于良驹的知识:
文帝自代还。有良马九匹。皆天下之骏马也。一名浮云。一名赤电。一名绝群。一名逸骠。一名紫鷰骝。一名绿螭骢。一名龙子。一名麟驹。一名绝尘。号为九逸。
关于新丰多无赖的原因:
太上皇徙长安居深宫。凄怆不乐。高祖窃因左右问其故。以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。酤酒卖饼。斗鸡蹴踘。以此为欢。今皆无此。故以不乐。高祖乃作新丰。移诸故人实之。太上皇乃悦。故新丰多无赖。无衣冠子弟故也。
对于汉高祖的家世,元人睢景臣的《般涉调·哨遍·高祖还乡》说得相当有趣:
[哨遍]社长排门告示,但有的差使无推故。这差使不寻俗,一壁厢纳草除根,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。又言是车驾,都说是鸾舆,今日还乡故。王乡老执定瓦台盘,赵忙郎抱着酒葫芦。新刷来的头巾,恰糨来的绸衫,畅好的妆么大户。
[耍孩儿]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女,胡踢蹬吹笛擂鼓。见一彪人马到庄门,劈头里几面旗舒:一面旗白胡栏套住个迎霜兔,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闭月乌,一面旗鸡学舞,一面旗狗生双翅,一面旗蛇缠葫芦。
[五煞]红漆了叉,银铮了斧。甜瓜苦瓜黄金镀。明晃晃马镫枪尖上挑,白雪雪鹅毛扇上铺。这几个乔人物,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,穿着些大作怪的衣服。
[四}辕条上都是马,套顶上不见驴。黄罗伞柄天生曲。车前八个天曹判,车后若干递送夫。更几多娇闺女,一般穿着,一样妆梳。
[三]那大汉下的车,众人施礼无数。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。众乡老展脚舒腰拜,那大汉挪身着手扶。猛可里抬头觑。觑多时认得,险气破我胸脯!
[二]你须身姓刘,您妻须姓吕。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。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,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。曾在俺庄东住。也曾与我喂牛切草,拽坝扶锄。
[一]春采了桑,冬借了俺粟。零支了米麦无重数。换田契强秤了麻三两,还酒债偷量了几斛。有甚胡涂处?明标着册历,现放着文书。
[尾]少我的钱,差发内旋拔还;欠我的粟,税粮中私准除。只道刘三,谁肯把你揪掇住,白什么改了姓、更了名唤作汉高祖!
嘿嘿。汉高祖再牛,在乡党眼里还是刘三。不管你穿着些怎样“大作怪的衣服”,不管你打着“鸡学舞”、“狗生双翅”的旗,不管你拿着黄金镀的“甜瓜苦瓜”,不管你多么“觑得人如无物”,你做亭长没“耽几盏酒”,你丈人教村学没“读几卷书”,你“曾在俺庄东住”,你“曾与我喂牛切草,拽坝扶锄”的事赖不掉!“有甚胡涂处?明标着册历,现放着文书”,所以,你“少我的钱,差发内旋拔还”,你“欠我的粟,税粮中私准除”。
这是我最喜欢的元曲了,相信大家中学时都学过。因为实在太喜欢,所以整段地搬了过来,前边引的《西京杂记》片段也是如此。最妙的是最后用的“旋”字和“私”字:“赶紧还我,私下扣除”。初读此曲时,虽然十分欣赏,但觉得人都有个小出身,曲中所述之事不影响刘三后来成为大英雄。后来读《史记》,才知道刘三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。有一次他攻城攻得急,项羽实在没办法了,就威胁说要把前文提到的“太上皇”烹了。刘三说咱俩曾结拜过,是兄弟,我父就是你父,你实在要烹你父,一定要分一杯羹给我,把项羽气得没办法。还有一次,项羽追刘三,追得急了,刘三就把老婆(即后来的吕后)推下车。这吕后也有意思,推下去一次,爬上来一次,再推下去,再爬上来,三上三下。一个死活要自己逃命,一个死活要死也死到一块儿,你不能独自逃,真是一对有趣的恩爱夫妇。想想看,项羽这个“不足与谋”的“竖子”如何能斗得过人家刘三。
相信还有人不知道这些有趣的故事。